山光有及 第1(2 / 2)
我踉踉跄跄回到外院角落的仆役房。
屋内昏暗,潮气沉沉,八人共睡一室,两侧各四张炕铺,紧贴着墙壁。
此时正是巳时末,房中空无一人。当值的未归,不当值的早出了府歇息。
我摸出炕头包袱,从中翻出一小瓶药膏,对着泛黄的铜镜,动作熟练地在胸口和膝盖处抹开。指腹稍一用力,皮肉便泛起灼痛,痛意顺着骨缝蔓延开去。
“嘶。”我短促一声,低声自语,“还好没断。”
若是伤了骨头,那才真是要命。
我抄起镜子打量,左脸已红肿一片,反衬得另一边完好的腮更加雪白。一双猫眼半垂着,掩不住眉眼间那点天生的灵气。
我愣了片刻,忽然愤恨地将镜子倒扣在炕沿。
这样的日子,何时能是个头?
我七岁的时候,父亲染上疫症,很快撒手人寰。
主母嫌我与小娘碍眼,将我们母子一并卖了出去。我被转手卖入荣庆侯府,小娘去了哪儿,无从得知。
她对我说,她记得我在这里。一旦落了脚,总会想办法来寻我。
可她至今未曾出现。
刚入侯府时,我被分派去花圃,跟着花匠打杂,侍弄花草。
花匠见我年幼,模样生得漂亮,并不叫我做什么粗重活。
十岁那年,府里设宴。
满府上下皆忙作一团,唯独我,仍提着水壶,在花圃里给花施肥。
等我把一圈的活计做完,才堪堪过了正午。
因花匠对我和蔼可亲,所以我并没有太多做下人的自觉,总把花匠对我说的,有关府里的规矩抛之脑后。
我循着一路盛开的花,迈着短腿跟着花香走,不知不觉便闯入了热闹非凡的主厅。
那一刻,厅中宾客尽皆侧目。
锦衣华服、珠玉交辉,我却像个误入仙境的村童,一下子被盯得动弹不得,原先被我丢在脑后的教训,下人不得擅入前厅,在这一刻尽数涌了回来。
我以为自己会被当场打死。
没想到有一人笑着开口:“哟,哪来的雪白团子。”
这声音浑厚有力,自有一股威严,却不致让人害怕。
“上前来。”
我战战兢兢地低头上前,抬眼,看到侯爷。
侯爷问我:“哪个院里的?怎么在府中乱走?”
我忙不迭答道,说自己是花圃的,只因见着府中花开得极好,一时走得忘了方向。
众人哄笑,无一人呵斥。
我心中一松,还未来得及暗自庆幸,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少年清音。
“那以后就到我院里来,侍弄花草。”
我好奇地抬起头看去,这是荣庆侯府的二公子,林彦诺,侯爷的心头肉。
而从那天起,我的命运就此转了个弯。
我成了二公子院中专管花草的小厮,也成了他的出气筒、活沙包。
命运开始不再垂怜于我,或许,从未垂怜过。
倏忽半月过去。
因二公子学业缠身,我的日子也随之安稳了些,身上的伤渐渐好转,脸上的红肿褪尽。
“小山,二爷唤你。”
我心口一紧,终究还是来了。能避得一时,避不得一世。
我赶忙跟在丫鬟身后,朝二公子的书房走去。
到了门前,帘还未掀,我便止住了步。丫鬟先进去答话,片刻后出来,轻声道:“进去吧。”
书房中香烟袅袅,软榻上,二公子半倚着贵妃椅,赤足而卧,神色闲适,衣襟微微敞开,眼尾带笑。
他抬手朝我勾了勾手指。
我快步趋前,跪下身,随即下巴被一根手指挑起。
“嗯,恢复得不错。”二公子轻拍我的脸,细细看后,好似很满意,然后吩咐道,“阿初,带他下去。”
“是,二爷。”
我默默起身,快步跟上阿初,自始至终未发一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