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1(2 / 2)
义军首领们不愿和宋廷合作,却选择为了共同的理想和信念,坚定地支持岳飞。
他们没有打出「宋」的旗号,而是直接使用了「岳」字旌旗,很快,两广福建之地,如春风遍野般涌起了一支又一支的岳家军。李庭芝、姜才等人闻讯,也再度宣扬了自己作为岳家军的身份。
身为传奇主角的岳王,远比自发投降的宋廷更有吸引力。很快,无论是哪一个地方,岳家军的数目都已经远远多于官军。
众人以红衫为号,有的仅仅数百人,有的成千上万,一处又一处的星火蔓延,烧彻了蒙元大军的崩塌之序幕。
……
岳飞这次回归扬州的路上,发生了一个小插曲。
他经过广南之地,讶然发现这里有一支军队,居然全员都在供奉祭祀他的神位,到那里一看,发现居然是当地的摧锋军。
摧锋军,是当年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岳家军的一支偏师。
如今隔世再相逢,岳飞觉得特别惊喜。
若说李庭芝作为岳家军四代目,是一种人才的代代传承,那么摧锋军百年如一日坚持抗击胡人政权,就是精神上的连绵不朽了。
然而……
岳飞很快看到,这支摧锋军过得很不好!
许多的士兵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,发配在外的罪者,或是出生就低人一等的军户,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人共同组成了一支铁军,扎根在广南,牢牢把控住赣江流域,使元军铁骑不能寸进。
可是,他们为了这个国家抛洒热血,换来的却是——
一次又一次的鄙夷和粮草克扣,人在前线死战,而后军文官的斥令已至。
打赢了没有奖赏,一旦输了却会被重罚,甚至祸及家人。
就连任意两个小吏都可以过来欺辱他们的领军,肆意索要贿赂。
天幕前的观众都沉默了,有那么一瞬间,他们甚至觉得这支冲锋军还不如降元。至少元军忙着征伐四方,十分尚武,赏罚分明,绝不可能出现这种让人白白流血却不给奖励的事情出来。
但他们又知道,岳家军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,他们至死不退,永远会守卫着身后的土地和人民。
即便这个国家,已经配不上他们的守护。
岳飞处理掉了那两个嚣张的小吏,又从其他地方,给摧锋军带来了一些急需的资源。
面对一双双因为见到他而激动渴盼的眼睛,他张了张嘴,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。
如果是,之前的岳家军三代领袖,他本人、毕再遇、孟珙的悲剧结局,还可以勉强找一些借口,说是时乖命蹇。
那么,现在的摧锋军,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民间义军,这些人的遭遇,就让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——
宋廷从根子上就出了问题,一个重文轻武、不断拼命压制武将权限的政体,完全不可能与蒙元争锋。
若文臣不爱钱,武臣不惜死,天下太平矣。
可是,在眼下的这种情况,武臣凭什么愿意为国而战,不惜死呢?他们在成为一名战士之前,总还是一个有血有肉、有所需求的人。
将士没有自主权,没有良好的待遇,有的只是随时随地会到来的生命危险——那把即将对他们迎头斩下的利刃,可能会来自敌人,但更可能来自身后本该被视为坚强后盾、心腹之交的「自己人」。
如此格局,纵千乘之国,万人皆兵,复有何用?
视频那头,刘裕看到这里,颇为感同身受地说:“从前晋人也是如此,重文轻武,慕清谈玄理,轻世务武略。”
“军中身居高位的,什么某州刺史、督某地军事之类的,大多数时候也不是真正有能力的武将,而是王谢世家子弟。”
世家子弟们不能说不好,只能说实在拉垮,除了谢玄等少数几个确有真才实学的,其他人完全就是去玩、任意打发时光的。
刘裕又道:“统兵的武人经常被骂成贼子,孤从前也没少被骂过,那个刘牢之你知道吧,孤从前的上司,淝水之战的北府军最大功臣之一,直接被龙亢桓氏的人逼到了自杀。当年京口起义成功,世家门阀们甚至想过只让孤当一个郡守,远远地赶到外地去。”
岳飞认真倾听,沉声道:“那些人现在如何了?”
刘裕笑了,骄傲又满溢着光辉的神采:“再也不敢了!世家子弟都被孤打断了脊梁,孤说要改朝换代,他们也只能站在一旁捧璧献玺,谁敢言半个字的不是!”
岳飞又问:“陛下后来可有做这方面的改革?”
刘裕轻笑一声:“现在么,凡有战功者,皆称功晋爵,笑傲王侯,所到之处皆奉为座上宾。”
岳飞也笑了,可神色中又带着些惆怅,轻轻地说了一句:“要是陛下也在这里就好了。”
他心中的这种惊怒与困惑,在和文天祥会面之后,达到了最巅峰。
“百官小吏索贿的事情相当普遍,非但在军中,更多的却是向平民”,文天祥叹了口气,“我先前在外逃亡的时候,就被两个官员拦住,索要白银三百两。我那时因为被李庭芝追杀,不欲暴露身份,直接就将钱给他了。”
岳飞沉默了一会:“你逃亡的地区,离扬州城并不远。”
那里虽然很接近,但之前并不是他的治理范围。
他治军严格,所到之处秋毫无犯,入城后也是竭力安抚百姓,维持治安,一切都井然有序。
但他万万没想到,就在不到百里的地方,居然就有这样的混乱一幕发生。
多讽刺啊,为宋廷流尽了最后一滴血,被称为宋人旗帜的丞相,居然在自家领土上被人打劫了。
文天祥眼睫轻轻垂落,一时静默无言,面容上写着深深的寥落,仿佛苍茫夜色中凝黛含愁的寂静远山。
“我亦想过,千年前你的宋祖陛下也曾经遇见过相似的情况,他的选择是彻底推翻东晋祖制,以武立国,重新整合资源,所以才能以远逊于北方的经济实力横扫五胡……”
岳飞恍然明白过来他的未尽之意:“所以,我们也必须走一遭这个不破不立的过程。”
文天祥叹息一声:“是我僭越了。”